在父亲心里,每当玉米棒子咧开嘴笑、稻穗沉得压弯了腰、红薯把垄沟撑出裂纹时,就是丰收节的日子到了。
每年秋分前后,他准会满怀欢喜地打电话给我:“回来不?稻子该割了。你小时候栽的枣树,结得枝丫快坠断了。上次我够枣差点摔着,你妈还责怪我老不省心。”
去年国庆,我提前回了村。刚到村口就看见父亲蹲在田埂上,攥着把搓得细碎的稻穗。“你看这稻粒,”他把搓好的稻谷递给我,粒粒饱满,带着土地的温热气息,“今年雨水匀,一亩地估计能多收百十来斤。前儿你大伯到田间,还羡慕我这稻长得比他好呢。”
跟着他往田里走,成片成片的稻田像铺了块金毯子,风一吹,稻穗沙沙作响,像在唱一曲丰收赞歌。田埂边水渠的水清澈见底,有小鱼自由自在地游过,父亲说这是好兆头,水干净,稻子才瓷实。
父亲年轻时是村里的种粮能手,侍弄庄稼认死理:春耕翻土要一犁深,让太阳晒透杀虫。夏天除草绝不用除草剂,蹲在田里一棵棵拔,汗滴进土也不停歇。秋收得赶晴天割,不然稻谷捂霉了可惜。母亲总嫌他太较真,累得慌,他却梗着脖子反驳:“庄稼跟人一样,你上心,它才肯给好收成。你糊弄它,它就糊弄你的饭碗。”
割稻那天,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起床了。他坐在院子的木凳上“霍霍”磨刀,时不时用拇指刮蹭刀刃,试试锋利度。在稻田里,我接过镰刀试割,稻秆没断,手心却磨得生疼,还差点划到小腿肚。父亲笑着给我示范:“你还真把自己当城里人了?咋干农活都忘了吗?田地是咱的根!咱不能忘本啊!腰得弯下去,刀刃贴着地,胳膊放自然,别僵着。你这是跟稻秆较劲呢。”他动作熟练地给我作示范,稻穗一握一割就成捆倒下,稻茬齐整得像给稻田梳了平头。
中午歇晌,我们在地头吃着母亲带来的烙饼、炒鸡蛋,还有解暑的绿豆汤。父亲掰着饼大口吃着,眼睛却总往田里瞟,像怕稻穗长腿跑了似的。“下午割完这片,明天就能打谷,”他边吃边盘算着,“打完谷得赶紧种麦,我选了老王推荐的高产种,还留了点去年的好种掺着,稳当。”如今他背驼了、头发白了大半,可说起庄稼,眼里的光还跟当年一样亮堂。
傍晚收工时,父亲把稻穗捆成垛,三把一垛立在田埂边像排小士兵。夕阳把稻垛和他都染成了橘红色,他背着双手,站在田埂边上。“明天你就能听到打谷机响了,那‘轰隆隆’的声儿,才叫丰收的歌。等打完谷,让你妈给你做新米饭吃,喷香。”
离开家那天,父亲给我装了袋新米和红枣,叮嘱我:“新米熬粥最香,别总吃泡面。红枣也别多吃,上火。”车渐渐驶离村口,我下意识地回头,见他还站在路边,手掌搭在额头上望过来,风一卷,掀得他的衣角不停地晃动。
原来父亲的“丰收节”就在他心里,在他侍弄的每寸土地里,在他收获的每粒粮食里,在他对土地、对日子的满心热爱里。这是老农民最朴素的庆典,没有热闹仪式,却藏着最踏实的幸福。